沛沛史达祖,字邦卿,号梅溪,汴(河南开封)人。一生未中第,早年任过幕僚。韩侂胄当国时,他是最亲信的堂吏,负责撰拟文书。韩败,史牵连受黥刑,死于贫困中。史达祖的词以咏物为长,其中不乏身世之感。他还在宁宗朝北行使金,这一部分的北行词,充满了沉痛的家国之感。今传有《梅溪词》。存词112首。

《三姝媚》

沛沛烟光摇缥瓦,望晴檐多风,柳花如洒。锦瑟横床,想泪痕尘影,凤弦常下。倦出犀帷,频梦见、王孙骄马。讳道相思,偷理绡裙,自惊腰衩。
沛沛惆怅南楼遥夜,记翠箔张灯,枕肩歌罢。又入铜驼,遍旧家门巷,首询声价。可惜东风,将恨与闲花俱谢。记取崔徽模样。归来暗写。
沛沛精美的琉璃瓦上笼罩着雾色烟光,房檐历历在目,天气晴朗,柳絮满天飘飞。我急急来到她的闺房,不料人去楼空,只有锦瑟横放在琴床。我不禁黯然神伤,料想她在我离去后的苦况。一定是常常伤心流泪,常常抚琴弹瑟以寄托愁肠。终日懒得迈出闺门,只能在梦境中见到我的模样。逢人又不敢公开说是害了相思,当偷偷整理丝裙时,才惊讶自己瘦削身长。
沛沛我不由满怀惆怅,清楚地记得当日在南楼时欢爱的幸福时光,在翡翠的珠帘里,彩灯非常明亮。她亲昵地依偎在我的肩头,温柔深情地把歌儿哼唱。如今我又到旧日街巷,遍访旧日邻居询问她的情况。可惜那无情的春风,吹落了鲜花,吹走了芬芳,并带着无限的感伤。我悲痛欲绝,她也没给我留下画像。我还清楚地记得她的容貌,回来后仔细描画那深情的模样。

沛沛本词为悼亡之作,题材及想法都似周邦彦的《瑞龙吟》,边寻访,边回忆,但此首遥忆之辞较多。上片写访寻恋人旧踪。“烟光”三句以“多风”为主体,描画了一幅烟光闪烁,柳絮纷洒的暮春景象,既交待了访寻恋人的时节,也借柳絮渲染了缭乱的愁绪。“锦瑟”八句描摹出恋人对自己的刻骨相思。
沛沛下片忆昔伤今。“惆怅”三句追忆南楼长夜、张灯歌舞情景。“又入”三句写词人因“记”而寻,追寻旧日踪迹。“可惜”四句写此次寻访的结果:东风将她的相思怨恨与“闲花”一齐带走了!暗示她的青春夭折。本词遥忆之辞较多,且由今及昔,由昔之人推想昔人之泪、昔人之梦,甚至昔人苦惦己而“自惊腰衩”之态,如此思虑层深,亦可知词人对恋人的刻骨相思。

《东风第一枝 · 春雪》

沛沛巧沁兰心,偷粘草甲,东风欲障新暖。漫凝碧瓦难留,信知暮寒犹浅。行天入镜,做弄出、轻松纤软。料故园、不卷重帘,误了乍来双燕。
沛沛青未了、柳回白眼,红欲断、杏开素面。旧游忆著山阴,后盟遂妨上苑。寒炉重熨,便放慢春衫针线。怕凤靴挑菜归来,万一灞桥相见。
沛沛雪巧妙地沁入兰花的花心,悄悄地粘上春草的草芽。仿佛想挡住了春风送来的温暖。雪花在碧瓦上很快融化,我知道昏暮时的寒意还很浅。桥面上行走,像漫步白云浮天。池沼澄净如明镜一般,雪花把万物打扮得轻柔细软。我想故乡必是落雪天寒,那里的层层帘幕四垂未卷,阻误了初归的双燕。
沛沛杨柳才染上青色,初生的柳叶都变成千万只白眼,刚开的杏花也由红脸变成粉妆素面。当年的王徽之雪夜间去访旧友,到门口却又不见而返,因他根本不在乎见与不见。雪路难行,司马相如迟赴了兔园的高宴。深闺中又把熏炉点燃,赶制春衫的针线也开始放慢。只怕那穿凤纹绣鞋的佳人挑菜回来时,在灞上再与你相见。

沛沛全词以散文笔法,借其他自然物象与人事典故相映衬,铺描春雪种种情态。上片“巧沁”三句以“巧”、“偷”二字状春雪附物之特征,以“沁”、“粘”、“障”三字写出春雪之细密、湿粘和寒冷的特性,显出一种细腻、柔媚的韵致。“漫凝”二句暗示出春意渐浓,暮寒已浅。“行天入镜”,描写春雪覆盖大地、池沼、江湖更显得澄澈、明净,故从桥面上行走像漫步明净的天空,俯视池沼像映如莹澈的镜面,构成一种虚明之境。“轻松纤软”四字,则准确而微妙地体现出春雪独特的质感。“料故园”二句从眼前春雪悬想临安西湖家园亦必已春雪降寒,重重帘幕未卷,错阻了初归的双燕。下片“青未了”二句以“白眼”、“素面”描画出春雪粘附绿柳之叶,红杏之花,处处素白的形态。“旧游”二句写出雪中情趣。

沛沛咏物词主要是借物抒情或托物言志,到南宋时,咏物词已进入成熟期,不仅数量众多,而且更重视写作技巧和形式美。史达祖的这首咏物词以细腻的笔触,绘形绘神,写出春雪的特点,以及雪中草木万物的千姿百态。此词大概作于词人独处异乡时的某年初春。
沛沛词的开头便紧扣节令,写春雪沁入兰心,沾上草叶,用兰吐花、草萌芽来照应“新暖”。春风怡怡,花香草绿,但不期而至的春雪却伴来春寒,“东风”、“新暖”一齐被挡住了。“巧沁”、“偷粘”,写的是在无风状况下静态的雪景。“谩凝”二句引申前意。春雪落在碧瓦之上,只是留下了薄薄的一层,“难留”二字更进而写出薄薄的积雪也顷刻消融,由此透出了春意。唐代祖咏《终南望馀雪》诗曾云:“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傍晚,又值下雪,理当寒冷,而暮寒“较浅”,更可见出确乎是春天即将要来临了。“行天入镜”二句,是全词中唯独正面描写春雪的。韩愈《春雪》诗云:“入镜鸾窥沼,行天马渡桥。”意谓雪后,鸾窥沼则如入镜,马度桥则如行天。以镜与天,喻池面、桥面积雪之明净,这里即借以写雪。“轻轻纤软”四字,写出了春雪之柔软细腻。天气并不严寒,又无风,雪花不易凝为大朵。因此,它才能沁入兰心,粘上草甲。前结两句,宕开一笔,以“料”字领起,展开想象。史达祖生于高宗绍兴末年,其祖籍是汴京,无缘省视家乡。此处“故园”当指他在临安西湖边的家。其《贺新郎·西湖月下》词有“同住西山下”之句,西山即灵隐山。这里用双燕传书抒发念故园、思亲人之意。重帘不卷乃“春雪”、“暮寒”所致,春社已过,已是春燕来归的季节,而重帘将阻住传书之燕。睹物伤情,异乡沦落之感溢于言表。
沛沛过片续写春雪中的景物。柳眼方青,蒙雪而白;杏花本红,以雪见素,状物拟人,笔意精细。接着笔意一转,连用两典写人。“旧游忆着山阴”,用王徽之雪夜访戴逵,至门而返的典故:“后盟遂妨上苑”,用司马相如雪天赴梁王兔园之宴迟到的故事。梅溪颇具浪漫气质,面对一派雪景,不由想起古之文人雅士踏雪清游的情景,不禁心向往之。“熏炉”二句,上承“障新暖”及“暮寒较浅”之意。春天已来临,春雪却意外降临,使闲置不用的“熏炉”重又点起;春雪推迟了季节,冬装还得穿些时候,做春衫的针线且可放慢。后结二句补足前两句。“凤鞋”系妇人饰以凤纹之鞋。“挑菜”指挑菜节。唐代风俗,二月初二日曲江拾菜,士民游观其间,谓之挑菜节。宋代沿袭了这种风俗。“灞桥”句又用一雪典。据孙光宪《北梦琐言》卷七载:郑綮曰: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这里扩展开来说,暗示即使到了挑菜节,仍是寒气未褪,人心倦出的因素仍在,暗示出词人心境在这大地复苏时节的凄凉仍旧。江浙一带有民谚谓:“清明断雪,谷雨断霜。”挑菜节下雪不足为怪。
沛沛这首咏雪词立意上虽无特别令人称道之处,却给人以美感,而成为梅溪咏物词中又一名篇,其妙处全在于其精工刻划。此词题为“咏春雪”,却无一字道着“雪”字,但又无一字不在写雪。且全词始终紧扣春雪纤细的特点来写,“巧沁兰心,偷粘草甲”之春雪,决不同于“战罢玉龙三百万,败残鳞甲满天飞”之冬雪,“碧瓦难留”、“轻松纤软”均准确把握了春雪的特征。这首词咏物又不滞于物,前结及下片“旧游”以下六句,均不乏想象与议论。虚笔传神,极有韵味。梅溪精于锻句炼字,如“青未了、柳回白眼,红欲断、杏开素面”这一联,以柳芽被雪掩而泛白称之“白眼”,又以杏花沾雪若女子涂上铅粉,而谓之“素面”。在不经意中用了拟人手法。“青未了”、“红欲断”,准确地把握了分寸,笔致细腻,空灵而不质实。后结二句,《花庵词选》谓其“尤为姜尧章拈出”,陆辅之《词旨》也将其录为警句,其长处也在于含蓄蕴藉。“凤鞋”借指红妆仕女,“挑菜”点明节令,“灞桥”隐含风雪。用一“恐”字领起,显得情致婉约,清空脱俗。姜夔评梅溪词“奇透清逸”,此词可为代表。

《八归》

沛沛秋江带雨,寒沙萦水,人瞰画阁愁独。烟蓑散响惊诗思,还被乱鸥飞去,秀句难续。冷眼尽归图画上,认隔岸、微茫云屋。相半属、渔市樵村,欲暮竞然竹。
沛沛须信风流未老,凭持尊酒,慰此凄凉心目。一鞭南陌,几篙官渡,赖有歌眉舒绿。只匆匆残照,早觉闲愁挂乔木。应难奈故人天际,望彻淮山,相思无雁足。
沛沛秋日江流挟带着秋雨,寒冷的沙滩萦绕着水湾,我独自一人登上画阁俯瞰。令人感到愁痛孤独。烟雨迷漾,披蓑撒网的声响,惊动了我的诗兴,却又被飞去的乱鸥,搅得我佳句难续。冷眼尽望,汇入一幅图画之中,隔岸相望,对岸有隐约如云的房屋。我猜想它多半是渔市樵村,在黄昏暮色里竞相燃起了枯竹,升起袅袅炊烟。
沛沛自信我风流尚未衰老,就靠持杯饮酒,抚慰我触目惊心的悲凉凄苦。从南陌一声鞭响,经过了几座津渡,幸亏赖有歌女开怀,使我眉展心舒。仅向远方匆匆眺望,已觉得忧愁挂上高树。我实在难以忍受故人远隔天边的事实,望断江淮的群山,不仅看不见她,就连一只传信的大雁也杳无踪迹。

沛沛此词为作者随李璧出使金国途中所作。大约在宋宁宗开禧元年(1205)十月左右。上片写景。“秋江”三句写词人登画阁远瞰秋江寒沙之景。“瞰画阁”句是总领全篇的抒情基调。“烟蓑”三句拓展秋江景物,远处传来迷濛烟雨中渔夫披蓑撒网的声响,它惊动词人诗思,却又被群鸥搅乱,流露出躁动不安的心绪。“冷眼”四句将视野投向隔岸的远景。
沛沛下片写羁旅怀人。“须信”三句故作豪旷,尚可凭借饮酒“慰此凄凉心目”,聊解愁独之苦楚。“一鞭”三句追忆离京赴金国的旅程,一路上水陆辗转颠簸,疲劳困顿,幸赖驿馆歌女聊慰情怀。然而,当词人登上画阁“匆匆远眺”,便触发了故国兴亡之感。“应难奈”三句则写心飞天际,望尽淮山,却无法寻雁足将此时此刻的凄凉相思向故人倾诉,留下一片茫然和压抑。全词低回跌宕,疏俊奇秀,写景入画而凄艳,抒情沉郁而深婉,是其抒情词之绝构。

《兰陵王》

沛沛汉江侧。月弄仙人佩色。含情久,摇曳楚衣,天水空蒙染娇碧。文漪簟影织。凉骨时将粉饰。谁曾见,罗袜去时,点点波间冷云积。相思旧飞鹢。谩想像风裳,追恨瑶席。涉江几度和愁摘。
沛沛记雪映双腕,刺萦丝缕,分开绿盖素袂湿。放新句吹入。寂寂。意犹昔。念净社因缘,天许相觅。飘萧羽扇摇团白。屡侧卧寻梦,倚阑无力。风标公子,欲下处、似认得。
沛沛

《双双燕 · 咏燕》

沛沛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沛沛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
沛沛春社日刚刚过去,你们就在楼阁的帘幕中间穿飞,屋梁上落满了旧年的灰尘,冷冷清清。分开羽翼想停下来,再试着钻进旧巢双栖并宿。好奇地张望雕梁藻井,又呢喃软语商量个不停。倏然间飘然而起掠过花梢,如剪的翠尾划开了红色花影。
沛沛芳香弥漫小径间,春雨将芹泥融融浸润。喜欢贴地争飞,好像要比比谁更俊俏轻盈。回到红楼时天色已晚,看够了昏暝中的柳枝花影。但只顾自己在巢安稳栖息,却忘了稍回天涯游子的书信。这可愁坏了闺中憔悴佳人,望穿双眼天天画栏独凭。

沛沛这是一篇咏双燕的绝唱。通篇白描,写得精妙传神。上片写燕子阳春飞回旧宅,屋梁上落满了灰尘,颇感清冷,欲住而犹豫不决,张望雕梁画栋,窃窃私语商量,之后飘然地快速掠过花梢,穿越花丛,投宿故巢。下片写留居后生活美满,双双衔泥修巢,贴地飞翔,仿佛竞相夸耀着轻俊的身形,观花赏柳,流连郊原,天晚归巢双栖,安稳甜美。双燕陶醉于幸福中,忘记捎回远方佳音,害得红楼佳人愁锁双眉,一天天独倚着画楼栏杆期盼意中人。
沛沛这首咏物词妙处在于将禽鸟人化,赋予双燕以人的感情灵性,她们如同一对热恋的情人,双飞双栖,甜美温馨。“软语商量不定”,“翠尾分开红影”,写燕语、燕飞,传神入妙,巧夺天工。篇末以双双春燕与孤栖愁损佳人对照,透露人间幽恨。人生愁恨多,何如燕自由。意蕴何等深长。本词句句写燕,通篇不出“燕”字,处处使人看到燕的动作、形态、情韵,手法之工妙,令人叫绝。

沛沛燕子是古诗词中常用的意象,诗如杜甫,词如晏殊等,然古典诗词中全篇咏燕的妙词,则要首推史达祖的这首《双双燕》了。
沛沛这首词对燕子的描写是极为精彩的。通篇不出“燕”字,而句句写燕,极妍尽态,神形毕肖。而又不觉繁复。“过春社了”,“春社”在春分前后,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相传燕子这时候由南方北归,词人只点明节候,让读者自然联想到燕子归来了。此处妙在暗示,有未雨绸缪的朦胧,既节省了文字,又使诗意含蓄蕴藉,调动读者的想象力。“度帘幕中间”,进一步暗示燕子的回归。“去年尘冷”暗示出是旧燕重归及新变化。在大自然一派美好春光里,北归的燕子飞入旧家帘幕,红楼华屋、雕梁藻井依旧,所不同的,空屋无人,满目尘封,不免使燕子感到有些冷落凄情。
沛沛“差池欲住”四句,写双燕欲住而又犹豫的情景。由于燕子离开旧巢有些日子了,“去年尘冷”,好像有些变化,所以要先在帘幕之间“穿”来“度”去,仔细看一看似曾相识的环境。燕子毕竟恋旧巢,于是“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因“欲住”而“试入”,犹豫未决,所以还把“雕梁藻井”仔细相视一番,又“软语商量不定”。小小情事,写得细腻而曲折,像一对小两口居家度日,颇有情趣。其妙处在于这四个虚字一层又一层地把双燕的心理感情变化栩栩如生地传达出来。
沛沛“软语商量不定”,形容燕语呢喃,传神入妙。“商量不定”,写出了双燕你一句、我一句,亲昵商量的情状。“软语”,其声音之轻细柔和、温情脉脉形象生动,把双燕描绘得就像一对充满柔情密意的情侣。人们常用燕子双栖,比喻夫妻,这种描写是很切合燕侣的特点的。或正是从诗词的妙写中得到的启发。果然,“商量”的结果,这对燕侣决定在这里定居下来了。于是,它们“飘然快拂花销,翠尾分开红影”,在美好的春光中开始了繁忙紧张快活的新生活。
沛沛“芳径,芹泥雨润”,紫燕常用芹泥来筑巢,正因为这里风调雨顺,芹泥也特别润湿,真是安家立业的好地方啊,燕子得其所哉,双双从天空中直冲下来,贴近地面飞着,你追我赶,好像比赛着谁飞得更轻盈漂亮。广阔丰饶的北方又远不止芹泥好,这里花啊柳啊,样样都好,风景是观赏不完的。燕子陶醉了,到处飞游观光,一直玩到天黑了才飞回来。
沛沛“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春光多美,而它们的生活又多么快乐、自由、美满。傍晚归来,双栖双息,其乐无穷。可是,这一高兴啊,“便忘了、天涯芳信”。在双燕回归前,一位天涯游子曾托它俩给家人捎一封书信回来,它们全给忘记了!这天外飞来的一笔,出人意料。随着这一转折,便出现了红楼思妇倚栏眺望的画面:“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栏独凭”。由于双燕的玩忽害得受书人愁损盼望。
沛沛这结尾两句,似乎离开了通篇所咏的燕子,转而去写红楼思妇了。看似离题,其实不然,这正是词人匠心独到之处。试想词人为什么花了那么多的笔墨,描写燕子徘徊旧巢,欲住还休。对燕子来说,是有感于“去年尘冷”的新变化,实际上这是暗示人去境清,深闺寂寥的人事变化,只是一直没有道破。到了最后,将意思推开一层,融入闺情更有馀韵。
沛沛原来词人描写这双双燕,是意在言先地放在红楼清冷、思妇伤春的环境中来写的,他是用双双燕子形影不离的美满生活,暗暗与思妇“画栏独凭”的寂寞生活相对照;接着他又极写双双燕子尽情游赏大自然的美好风光,暗暗与思妇“愁损翠黛双蛾”的命运相对照。显然,作者对燕子那种自由、愉快、美满的生活的描写,是隐含着某种人生的感慨与寄托的。这种写法,打破宋词题材结构以写人为主体的常规,而以写燕为主,写人为宾;写红楼思妇的愁苦,只是为了反衬双燕的美满生活,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读者自会从燕的幸福想到人的悲剧,不过作者有意留给读者自己去体会罢了。这种写法,因多一层曲折而饶有韵味,因而能更含蓄更深沉地反映人生,煞是别出心裁。但写燕子与人的对照互喻又粘连相接,不即不离,确是咏燕词的绝境。
沛沛作为一首咏物词,《双双燕》获得了前人很高的评价。这首词成功地刻画了燕子双栖双宿恩爱羡人的优美形象,把燕子拟人化的同时,描写它们的动态与神情,又处处力求符合燕子的特征,达到了形神俱似的地步,真的把燕子写活了。例如同是写燕子飞翔,就有几种不同姿态。“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是写燕子在飞行中捕捉昆虫、从花木枝头一掠而过的情状。“飘然”,既写出燕子的轻,但又不是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悠然飞翔,而是在捕食,所以又说“快拂花销”。正因为燕子飞行轻捷,体形又小,飞起来那翠尾像一把张开的剪刀掠过“花梢”,就好似“分开红影”了。“爱贴地争飞”,是燕子又一种特有的飞翔姿态,天阴欲雨时,燕子飞得很低。由此可见词人对燕子观察异常细腻,用词非常精刻。词中写燕子衔泥筑巢的习性,写软语呢喃的声音,也无一不肖。“帘幕”、“雕梁藻井”、“芳径”、“芹泥雨润”等等,也都是诗词中常见的描写燕子的常典。“差池欲住”,“差池”二字本出《诗经·邶风·燕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芹泥雨润”,“芹泥”出杜甫《徐步》诗:“芹泥随燕嘴”。“便忘了天涯芳信”则是化用南朝梁代江淹《杂体诗·拟李都尉从军》“而我在万里,结发不相见;袖中有短愿寄双飞燕”诗意,反从双燕忘了寄书一面来写。
沛沛这首词刻划双燕,有环奇警迈之长,不愧为咏物词之上品。至于求更深的托喻,则是没有的,有的论者认为,“红楼归晚”四句,有弦外之音隐喻韩侂胄之事,虽可备一说,但总不免穿凿太深,反而损害了这首词深广细致的韵致。

《喜迁莺》

沛沛月波疑滴,望玉壶天近,了无尘隔。翠眼圈花,冰丝织练,黄道宝光相直。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最无赖,是随香趁烛,曾伴狂客。
沛沛踪迹,漫记忆,老了杜郎,忍听东风笛。柳院灯疏,梅厅雪在,谁与细倾春碧?旧情拘未定,犹自学当年游历,怕万一,误玉人夜寒帘隙。
沛沛月波涓涓真担心它会下滴,望玉壶般的明月银天近在眼前,澄澈如镜没有一丝灰尘阻隔。各式彩灯五光十色花团锦簇,都是用透明的丝绢织就,月光和灯光交相映射。可怜我因诗酒而消瘦,难以接受这太多迷人春色。感到最可喜的还是,拿着烛带着香,去陪伴那些风流狂客。
沛沛旧日游踪隐约还能记得,岁月催老了杜郎,怎忍心去听东风中的幽笛。杨柳院中灯火疏落,寒梅厅堂还留有残雪,谁和我一起细品新酒春碧?旧日的风情难以拘束,还要去学当年那样游历。怕的是万一,误了寒夜里美人在窗边帘缝的约期。

沛沛此词为咏正月十五元宵访旧之作。上片写景感怀。词人将月景、灯景做了生动描绘,渲染了欢乐气氛。“自怜”五句辞意顿折,写自己在元宵夜的独特心情:为耽诗、病酒而瘦损憔悴,自怜自伤,对绚丽春色“难应接”,即没有情绪;而对“随香趁烛,曾伴狂客”,即对追赏元宵灯景,陪伴少年轻狂则“最无赖”,即最无聊!在元宵良夜,词人表现出违离众俗的不谐和情绪。
沛沛下片写独寻旧时踪迹。词人重寻旧日清幽的柳院梅厅,那垂柳依依的院落,寒梅俏立的厅堂,那稀疏的灯火,积存的残雪,处处都能见到旧日的痕迹,然而,物是人非、玉人已去、庭院已空,“谁与”句则以诘问方式追怀昔日“细倾春碧”的亲密相处,感叹玉人渺茫,再无人为我“细倾春碧”了。“旧情”四句解释词人重寻旧踪的动机。文如人,词如人生,人生而矛盾,词亦吞吐难言,前言后语大异其趣。

沛沛在咏元宵节词中、此篇颇具特色。上阕前几句,突出正月十五月夜的清明,与词人情绪和谐一致。“最无赖”转为忆旧,追想往事但用笔极为概括。下阕开头“踪迹”紧承上阕后两句。“忍听”又回到眼前。“旧情”句翻出一意,“犹自学当年”,作者又焕发出青春朝气。词中极细致地表述了人对青春少年的浪漫行径回忆时发生的心理动荡,将人的心理活动描写得委婉而真实。
沛沛上片先写元夜花灯与月交相辉映的景观,后写自己沉迷诗酒、愈加消瘦,无心赏景的寂寞心境。前三句写满月,词人以“月波”,“玉壶”等词眼,写出元宵夜月之美,让人为之动容;“翠眼”三句写花灯,将读者带入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渲染了一派温馨欢乐的节日气氛;“自怜”三句陡然转到自身,写自己因沉浸诗酒而消瘦憔悴,没有兴致赏春色,抒发了自伤孤独的心情。上片以世俗的热闹反衬词人的寂寞,极具艺术特色。
沛沛下片思昔抚今,先追忆少时游历的豪兴,再写此刻的消瘦憔悴、无心赏景,两相对照,抒发了凄惊苦闷的心情。“踪迹,漫记忆”由上片后两句而来,引出“柳院灯疏”后三句,写自己独寻旧日踪迹,看到柳院依然是灯火稀疏,梅厅积存的残雪仍在,但能与谁一起“细倾春碧”?词人运用反问句式,增强了抒情色彩。“老了杜郎”两句写眼前景:如今杜郎已老,再不敢听东风笛,因为柳院梅厅仍在,可情人已去,庭院空空。此情此景令词人油然而生物是人非之感。“旧情”四句写自己为何寻访昔日踪迹,原来是旧情难忘,想学当年的狂荡,恐怕误了寒夜与情人帘隙的约会。全词情景交融,感情真挚。

《夜合花》

沛沛柳锁莺魂,花翻蝶梦,自知愁染潘郎。轻衫未揽,犹将泪点偷藏。念前事,怯流光,早春窥、酥雨池塘。向消凝里,梅开半面,情满徐妆。
沛沛风丝一寸柔肠,曾在歌边惹恨,烛底萦香。芳机瑞锦,如何未织鸳鸯。人扶醉,月依墙,是当初、谁敢疏狂!把闲言语,花房夜久,各自思量。
沛沛浓密的柳阴遮住了黄鹂的倩影,也听不到它的歌唱。蝴蝶翻飞于鲜花上,不知是庄周还是蝴蝶令人迷惘。我知道自己的两鬓已白,就像当年的潘郎。我没有用罗衫遮掩面庞,只是把眼泪偷偷掩藏。回忆往事,飞逝的时光令我畏惧。早春再回人间,我偷偷地看一看那落着细雨的池塘,不由得暗自神伤,只见一朵梅花正绽开一半,含情脉脉,宛如徐妃的半面粉妆。
沛沛微风丝雨撩起寸寸柔肠,你曾为我曼声歌唱,更牵惹我的惆怅。在歌宴旁惹起愁恨,在花烛下萦绕馨香。华丽的织机织出龙凤采锦,却为何没有织上鸳鸯?我独自酒醉,月光依墙闪亮。想当初,谁敢放荡轻狂?如今只能在这漫漫的长夜中,各自守着空房,独自思量。

沛沛此词为春闺思妇怨伤之作。上片写相思怨伤。“柳锁”二句借莺蝶的一“锁”一“翻”,映衬了思妇触物伤情,见柳莺而生愁,见花蝶而梦破的惆怅。“自知”句以“潘郎”代指情郎,交待了她的愁伤都是为了情郎。“犹将”句则暗用“桃花脸薄难藏泪”(韩偓《复偶见三绝》)句意。“念前事”三句追忆往昔与情郎相处情事,害怕春光流逝,遂与情郎及时游赏春光,早春时情侣去悄悄窥望酥雨飘洒的池塘。“向消凝”三句隐然流露了对情郎不归的怨伤,也描绘了思妇似梅绽芳艳的梳妆之美。
沛沛下片伤今忆昔。“惹恨萦香”,言其愁恨如萦绕的香缕缠绵深长。“芳机”二句既流露出欲与情郎鸳鸯成双的心愿,也隐喻了今日鸳鸯离分的孤独处境与遗憾空虚。“人扶醉”六句追忆当初与情郎月夜幽期约会情景。“人扶醉”指思妇扶着陶然欲醉的身子赴约的情态,两人见面后,都拘谨自持,不敢疏狂,只扯些闲言碎语,似乎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词人生动地描绘出思妇初次幽会时的羞怯、拘谨,给予她以深刻而甜蜜的回忆,达到以昔日欢会反衬今日悲愁的艺术效果。

《夜行船 · 正月十八日闻卖杏花有感》

沛沛不剪春衫愁意态。过收灯、有些寒在。小雨空帘,无人深巷,已早杏花先卖。
沛沛白发潘郎宽沈带。怕看山、忆它眉黛。草色拖裙,烟光惹鬓,常记故园挑菜。
沛沛无意缝制春衫,春来一副愁苦样态。已经过了元宵灯节,仍然有袭人的寒气在。霏霏细雨家家门帘虚掩,深巷寂寂无人影,却早有杏花儿叫卖声。
沛沛白发潘郎的我,腰身瘦损宽衣带,害怕看那苍翠的远山,那会让我忆起她的眉黛。绿草茵茵,像她拖到地面的长裙。迷蒙的云烟,令人想起她如云的双鬓。故乡二月二的挑菜节又快到了,常想起和她相见的情景。

沛沛《夜行船·正月十八日闻卖杏花有感》是南宋词人史达祖创作的一首忆旧词。词的上片写在元宵节过后的一个雨天,词人听到深巷中杏花的叫卖声;下片写到他已经消瘦衰老,时常想念曾经貌美温柔的情人。全词含蓄委婉,作者寄托杳渺,以思念女子写出,在片言只语中反映出当时失意落寞的情怀。

沛沛词的首句极写春日无聊况味。“不剪春衫”,有两重意:一是无人为剪春衫,一是无意出外春游。作者在《寿楼春·寻春服感念》词中写道:“裁春衫寻芳。记金刀素手,同在晴窗。”此时心事重重,意趣索然,唯有闭门不出。“愁意态”三字,补足句意。次句转接得极妙,仿佛是由于春寒料峭才不剪春衫,用意便觉渺远。元宵节赏完收灯,本该出门去探春,可是,作者却无心探春,只轻点一笔“有些寒在”,便把词人难以为怀的境况托出,为下片追忆往事作了铺垫。接以“小雨”三句,写听到卖杏花的情景。尽管词人意绪寥落,不愿出门探春,可是,春天的信息还是传到这无人的深巷中。写杏花之诗,宋人多有佳句,陈与义云:“杏花消息雨声中”,陆游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皆脍炙人口,而此词云“小雨空帘,无人深巷,已早杏花先卖”,余韵悠长,却是典型的词语。在恼人的春寒中,帘外,飘洒着丝丝细雨,深巷里阒寂无人,忽然,传来了叫卖杏花的声音,勾起了词人无名的怅惘。情与景遇,一拍即合,下文便转入感慨与追忆。
沛沛“白发潘郎宽沈带”,是关键之笔。晋代潘岳《秋兴赋》中说自己三十二岁时便鬓发斑白,南朝梁沈约在写给徐勉的信中说自己因病消瘦,腰带也觉得宽了。潘鬓沈腰,是诗词中常用的典实。点出愁怨与无奈,芳节重临,年华荏苒,索居憔悴,往事凄迷——“怕看山、忆他眉黛”,至此方转入正题,点出佳节不出的真正原因,与上文“不剪春衫”等语相呼应。《西京杂记》描写卓文君“眉色如望远山”,故诗词中常将佳人之眉与青山互喻。作者《绮罗香》词云“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而此词说怕看山而想起伊人的眉黛,当有同样的感受。末三句,尽态极妍,辞情俱到,诚为妙笔。念念不忘的是伊人当年在故园中踏青挑菜的情景;她那绿如芳草的罗裙,拖曳在如茵的芳草地上;春日的艳阳,透过烟霭,斜照着她如云的鬓发。结句为全词着意所在。二月二日,为“挑菜节”,城中士女相率到郊外或园林中游现戏乐,这也是男女约会幽欢的好时机。题中“闻卖杏花有感”之意,至此全出。正月十八收灯之后,再过十多天便是挑菜节,卖花声声,触起心中的隐痛,中年情怀,就更是难堪了。
沛沛上下片今昔对比,均以清丽之笔出之,写芳春景物情事,风致嫣然,唯于两片首句略点愁意,正见梅溪词笔高处。

《庆清朝》

沛沛坠絮孳萍,狂鞭孕竹,偷移红紫池亭。余花未落,似供残蝶经营。赋得送春诗了,夏帷撺断绿阴成。桑麻外,乳鸠稚燕,别样芳情。
沛沛荀令旧香易冷,叹俊游疏懒,枉自销凝。尘侵谢屐,幽径斑驳苔生。便觉寸心尚老,故人前度谩丁宁。空相误,祓兰曲水,挑菜东城。
沛沛

《换巢鸾凤 · 梅意花庵作春情》

沛沛人若梅娇。正愁横断坞,梦绕溪桥。倚风融汉粉,坐月怨秦箫。相思因甚到纤腰。定知我今,无魂可销。佳期晚,谩几度、泪痕相照。
沛沛人悄。天眇眇。花外语香,时透郎怀抱。暗握荑苗,乍尝樱颗,犹恨侵阶芳草。天念王昌忒多情,换巢鸾凤教偕老。温柔乡,醉芙蓉、一帐春晓。
沛沛

《杏花天(清明)》

沛沛软波拖碧蒲芽短。画桥外、花晴柳暖。今年自是清明晚。便觉芳情较懒。
沛沛春衫瘦、东风剪剪。过花卩乌、香吹醉面。归来立马斜阳岸。隔岸歌声一片。
沛沛

《满江红 · 中秋夜潮》

沛沛万水归阴,故潮信、盈虚因月。偏只到、凉秋半破,斗成双绝。有物揩磨金镜净,何人拿攫银河决。想子胥、今夜见嫦娥,沈冤雪。
沛沛光直下,蛟龙穴。声直上,蟾蜍窟。对望中天地,洞然如刷。激气已能驱粉黛,举杯便可吞吴越。待明朝、说似与儿曹,心应折。
沛沛滔滔江河归大海,而海水的潮涨潮落,皆与月亮的圆缺有关。偏偏只等到,过了半个秋天的时候,拼成明亮的圆月和壮观的潮水。这时,月亮好像经过什么人把表面重新揩磨以后,越发显得明亮澄圆。江潮到来就像银河被人挖开了一个决口那样,奔腾而下,想起冤死的伍子胥便看看月宫中的嫦娥。
沛沛月光普泻,直照海底的蛟龙窟穴。潮声直展蟾蜍藏身的月官。月夜太空素光皓洁,而浩瀚海面又白浪如雪,广阔天地间洁净澄澈,犹如用刷子刷洗了一般。一腔激气直冲云霄,似乎能驱走月中的粉黛。他举杯酌酒,似乎一口气就能吞下吴越两国。若是明日把我今夜观潮所见之奇景与所生之豪情说与儿辈听听,那他们也会为之心胆惊裂啊!

沛沛史达祖本来是一位“婉约派”的词人。前人之所以盛赞他,主要是因为他具有那种婉丽细腻的词风。其实,他的词风并不局限于“婉约”一路。像这首词,就抒发了他胸中不常被人看见的豪气激情,在风格上也显得沉郁顿挫、激昂慷慨,语句铿锵,意境深沉,运笔稳健,充满了激荡今古的豪气。这就可以大大帮助读者加深对其人、其词的全面了解。
沛沛中秋海潮,是大自然的壮观景象。早在北宋,苏轼就写过《八月十五看潮五绝》,其首绝曰:“定知玉兔十分圆,已作霜风九月寒。寄语重门休上钥,夜潮留向月中看”。南宋辛弃疾也写过《摸鱼儿·观潮上叶丞相》等上乘之作。史达祖这首题为“中秋夜潮”的《满江红》,在某种程度上看,就正是继承苏、辛“豪放”词风之作,它写出了夜潮的浩荡气势,写出了皓洁的中秋月色,更借此而抒发了自己胸中的一股激情,令人读后产生如闻钱塘潮声击荡于耳的感觉。
沛沛因为是写“中秋夜潮”,所以全词就紧扣海潮和明月来写。开头两句“万水归阴,故潮信盈虚因月”,即分别交待了潮与月两个方面,意谓:水归属于“阴”,而月为“太阴之精”,因此潮信的盈虚——潮涨潮落,皆与月亮的圆缺有关。这里所用的“归”和“盈虚”两组动词,就为下文的描写江潮夜涨,蓄贮了巨大的“势能”。大江东去,这其中本就蓄积了许多的“力量”。此时,在月球的引力下,它又要返身过来,提起它全身的气力向钱塘江中扑涌而去,这是非常壮观惊险的。故而在分头交待过潮与月之后,接着就把它们合起来写:“偏只到,凉秋半破,斗成双绝”。只有逢到每年的中秋(即“凉秋半破”时),那十分的满月与“连山喷雪”而来的“八月潮”(李白《横江词》:“浙江八月何如此?涛似连山喷雪来”),才拼合成了堪称天地壮观的“双绝”奇景。它们“壮”、“奇”之所在,以下两句即分写之:“有物揩磨金镜净”是写月亮,它似经过什么人把它重加揩磨以后那样,越发显得明亮澄圆:“何人拏攫银河决”是写江潮,它就像银河被人挖开了一个缺口那样,奔腾而下。对于后者,不妨引一节南宋人周密描绘浙江(即钱塘江)潮的文字来与之参读,以加强感性认识。《武林旧事》卷三《观潮》条里写道:“浙江之潮,天下之伟观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为最盛。方其远出海门,仅如银线;既而渐近,则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至于前者(中秋之月),则前人描写多矣,无须赘引。总之,眼观明月,耳听江潮,此时此地,怎能不引起惊叹亢奋之情?但由于观潮者的身世际遇和具体心境不同,所以同是面对这天下“双绝”,其联想和感触亦自不同。比如宋初的潘阆,他写自己观潮后的心情是“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酒泉子》),主要言其惊心动魄之感;苏轼则在观潮之后,“笑看潮来潮去,了生涯”(《南歌子》),似乎悟得了人生如“潮中之沙”(“寓身化世一尘沙”)的哲理;而辛弃疾则说:“滔天力倦知何事?白马素车东去。堪恨处,人道是、子胥冤愤终千古”(《摸鱼儿》),在他看来,那滔天而来的白浪,正是伍子胥的幽灵驾着素车白马而来。但是史达祖此词,却表达了另一种想象与心情:“想子胥今夜见嫦娥,沉冤雪。”这里的一个着眼点在于“雪”字:月光是雪白晶莹的,白浪也是雪山似地喷涌而来,这正象征着伍子胥的“沉冤”已经洗雪干净。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写时近中秋、月夜泛湖的情景道:“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又云:“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这实际是写他“通体透明”、“肝胆冰雪”的高洁人品。史词的“子胥见嫦娥”则意在借白浪皓月的景象来表达伍子胥那一片纯洁无垢的心迹,也借此而为伍子胥一类忠君爱国而蒙受冤枉的豪杰平反昭雪。这表明:史氏虽身为“堂吏”,胸中亦自有其政治上的是非爱憎,以及对于国事的关注之情。
沛沛下阕继续紧扣江潮与明月来写。“光直下,蛟龙穴”是写月,兼顾海:月光普泻,直照海底的蛟龙窟穴:“声直上,蟾蜍窟”是写潮,兼及月:潮声直震蟾蜍藏身的月宫。两个“直”字极有气势,极有力度,充分显示了中秋夜月与中秋夜潮的伟观奇景。“对望中天地,洞然如刷”,则合两者写之:天是洁净的天,月光皓洁,“地”是洁净的“地”,白浪喷雪;上下之间,一派“洞然如刷”,即张孝祥所谓“表里俱澄澈”的晶莹世界。对此,词人的心又一次为之而激动万分、“激气已能驱粉黛,举杯便可吞吴越。待明朝说似与儿曹,心应折!”这前两句,正好符合了现今所谓的“移情”之说。——按照这种“移情论”,在创作过程中,物我双方是可以互相影响、互相渗透的。比如,把“我”的情感移注到“物”中,就会出现象杜甫《春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之类的诗句;而“物”的形相、精神也同样会影响到诗人的心态、心绪,如人见松而生高风亮节之感,见梅而生超尘脱俗之思,见菊而生傲霜斗寒之情。史词明谓“激气已能”、“举杯便可”,这后两个词组就清楚地表达了他的这种激气豪情,正是在“光直下”、“声直上”的伟奇景色下诱发和激增起来的。——当然,这也与他本身含有这种激气豪情的内在条件有关。在外物的感召之下,一腔激情直冲云霄,似乎能驱走月中的粉黛(美人);这股激情又使他举杯酌酒,似乎一口能吞下吴越两国。这两句自是“壮词”。一则表现了此时此地作者心胸的开阔和心情的激昂;另一则——如果细加玩味的话,也不无包含有对于吴王夫差、越王勾践这些或者昏庸、或者狡狯的君王,以及那当作“美人计”诱饵的西施的憎恶与谴责,因为正是他们共同谋杀了伍子胥。所以这两句虽是写自己的激气与豪情,但仍是暗扣“月”(粉黛即月中仙女)、“潮”(吴越之争酿出子胥作涛的故事)两方面来展开词情的,因此,并不能视为走题。末两句则“总结”上文,词人说:若是明朝把我今夜观潮所见之奇景与所生之豪情说与你辈(“儿曹”含有轻视之意)去听,那不使你们为之心胆惊裂才怪呢!词情至此,达到高潮,也同时戛然中止,如觉有激荡难遏的宏响嗡嗡回旋于耳畔。

《满江红 · 九月二十一日出京怀古》

沛沛缓辔西风,叹三宿、迟迟行客。桑梓外、锄耰渐入,柳坊花陌。双阙远腾龙凤影,九门空锁鸳鸾翼。更无人、擪笛傍宫墙,苔花碧。
沛沛天相汉,民怀国。天厌虏,臣离德。趁建瓴一举,并收鳌极。老子岂无经世术,诗人不预平戎策。办一襟、风月看升平,吟春色。
沛沛

沛沛首先说一下,词题中的“怀古”。从全词内容看,实在没有多少“怀古”成份。写孔、孟之事是在运用典故,擫笛宫墙是借喻,都是一点即可,没有就古人之故事作深入阐述。而其余部分则都是在写自己,说当世,以“伤今”则更为妥当。大概是因为“伤今”不便明说,只好借“怀古”来打打掩护罢了。
沛沛起笔“缓辔西风,叹三宿、迟迟行客”,就用了《孟子》两处的典故。《孟子·公孙丑下》说孟子离开齐国,在齐国都城临淄西南的昼县留宿了三晚才离去(“三宿而后出昼”)。有人背后议论他为什么走得这样不爽快,孟子知道了就说:我从千里外来见齐王,谈不拢所以走,是不得已才走的。我在昼县歇宿了三晚才离开,在我心里还以为太快了哩,我岂是舍得离开齐王啊!——这就是“三宿”两字所概括的内容。又《万章下》说:“孔子……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这两句用典,很能表达词人留恋旧京、故乡,至此不得不去而又不忍离去的心情。再加以“缓辔”二字表行动带难舍之意,“西风”二字表时令带悲凉之情,充分衬托出词人此际的心绪。不想行而终须行了。“桑梓外,锄耰渐入,柳坊花陌”。昔日汴京繁华时,“都城左近,皆是园圃。……次第春容满野,暖律暄晴,万花争出粉墙,细柳斜笼绮陌。香轮暖辗,芳草如茵;骏骑骄嘶,杏花如绣”(《东京梦华录》卷六)。此时词人行到故乡郊外,只见旧日园林,尽成种庄稼之地(锄耰是种田的农具),感慨之情,已含景中。词写到郊外农村景色,说明离京已有一段路了,然后接写“双阕远腾龙凤影,九门空锁鸳鸾翼”,回过头来再说城内。词题为“出京”,按行路顺序是由城内出至郊外,这里倒过来写并非无故,盖所写城内景观乃是在郊外回望所见,一个“远”字足以说明,条理还是顺的。“桑梓”三句除寓有黍离之悲,更重要的是为回头望阕作必要的过渡。“双阙”句写回望眼中所见宫殿影象。《东京梦华录》卷一“大内”条说:“大内正门宣德楼列五门,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莫非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下列两阙亭相对,悉用朱红杈子。”词人出郊回望所见的正是龙凤双阕之影。“双阙”代指大内皇宫,其中曾经有过朝廷、君王,统包在“双阙”之内,然而它“远”矣!“远”字体现了此时眼中空间的距离,更体现了心上时间的距离。故国沦亡,心情无法平静。
沛沛“九门”句更作进一步的嗟叹。“九门”泛指皇宫,“鸳鸾”本为西汉后宫诸殿之一,见班固《西都赋》和张衡《西京赋》。这里特拈出“鸳鸾”一处以概其余,则为了与上句的“龙凤”构成对偶。由“鸳鸾”又生出一“翼”字,与上句的“影”字为对。句言后宫“空锁”,语极沉痛,其中包含着汴京被金攻破后“六宫有位号者皆北迁”(《宋史·后妃·哲宗孟皇后传》)这一段痛史。“更无人擫笛傍宫墙,苔花碧”,用元稹《连昌宫词》“李笛傍宫墙”句而反说之。天宝初年唐室盛时歌舞升平,人民安居乐业,宫中新制乐曲,声流于外,长安少年善笛者李笛听到速记其谱,次夕即于酒楼吹奏。此词反用其事,以“无人擫笛”映照宫苑空虚、繁华消歇景况;苔花自碧,亦写荒凉。其陪同使节北行词中也有“神州未复”、“独怜遗老”的感情抒发。至此回经旧都,远望宫阕,宜有许多感叹之情;而图谋克敌恢复中原的急切心事,亦于此时倾吐,于下片见之。
沛沛上片多写景,情寓景中,气氛压抑悲怆。下片转入议论,仍是承接上片牵国事的意脉,而用语则转为显直,大声疾呼:“天相汉,民怀国。天厌虏,臣离德。趁建瓴一举,并收鳌极。”“汉”、“虏”字代指宋与金,“天”谓“天意”。古人相信有“天意”,将事势的顺逆变化都归之于“天”。“天相”意为上天帮助,语出于《左传·昭公四年》“晋、楚唯天所相”。“天厌”出《左传·隐公十一年》“天而既厌周德矣”,“厌”谓厌弃。事势不利于金即有利于宋。《永乐大典》卷一二九六六引陈桱《通鉴续编》载:“金主自即位,即为北鄙阻等部所扰,无岁不兴师讨伐,兵连祸结,士卒涂炭,府藏空匮,国势日弱,群盗蜂起,赋敛日繁,民不堪命。……韩侂胄遂有北伐之谋。”
沛沛就在李壁等出使的这一年春,邓友龙充贺金正旦使归告韩侂胄,谓在金时“有赂驿吏夜半求见者,具言虏为鞑(蒙古)之所困,饥馑连年,民不聊生,王师若来,势如拉朽”,侂胄“北伐之议遂决”(见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四)。罗大经是肯定这些密告者的,说是“此必中原义士,不忘国家涵濡之泽,幸虏之乱,潜告我使”。这也是“民怀国”之一证。《通鉴续编》所谓的“群盗蜂起”,即是说的金境内的农民起义军,也是“民怀国(宋)”的又一证。以上这些情况,对金国内部必有影响,李壁、史达祖一行当有更新的情况了解。如此年六月,金制定“镇防军逃亡致边事失错陷败户口者罪”,七月,定“奸细罪赏法”(均见《金史·章宗纪》),反映了其内部的不稳。总的看民心向着宋,背着金,大可乘机恢复,统一全国。话虽如此说,但一想到自己并非无才,只因未能考取进士不得以正途入仕,只屈身作吏,便觉英雄气短,于是接着有“老子岂无经世术,诗人不预平戎策”的大声慨叹。最后“办一襟风月看升平,吟春色”,“办”是准备之义,“升平”即上文“建瓴一举,并收鳌极”,国家恢复一统的太平盛世,也就是下句的“春色”。
沛沛这里一个“看”字耐人寻味。“平戎策”既因自己无位无权而“不预”,“收鳌极”又望其成,则只有等着“看”而已,其中也颇含自嘲之意。“吟”字上应“诗人”。风月满襟,畅谈春色,把政治上的理想写得诗意十足,也补救了下片纯乎议论的偏向,以此结束,情韵十足。

《燕归梁 · 楚梦吹成树外云》

沛沛楚梦吹成树外云。乍雁影斜分。黄花心事一帘尘。但频忆、小腰身。
沛沛今宵素壁冰弦冷,怕弹断、沈郎魂。秋衣因甚满愁痕。是干预、几黄昏。
沛沛

《玉蝴蝶》

沛沛晚雨未摧宫树,可怜闲叶,犹抱凉蝉。短景归秋,吟思又接愁边。漏初长、梦魂难禁,人渐老、风月俱寒。想幽欢土花庭甃,虫网阑干。
沛沛无端啼蛄搅夜,恨随团扇,苦近秋莲。一笛当楼,谢娘悬泪立风前。故园晚、强留诗酒,新雁远、不致寒暄。隔苍烟、楚香罗袖,谁伴婵娟。
沛沛黄昏的风雨没有摧折宫树,可怜的疏叶,还抱着凉秋的寒蝉。入秋后白昼的太阳渐渐变短,吟思又接通了悲秋的愁端。夜间滴漏开始变长,使我的梦魂难耐难堪。人已渐入老年,风清月白的良宵美景全都透出秋寒。回想昔日幽会欢爱,如今庭院里的井壁上已爬满了青苔,蜘蛛网布满了栏杆。
沛沛无奈,啼叫的蝼蛄搅乱长夜,只恨我身如随秋抛弃的团扇,心似苦涩难言的秋莲,想当年对楼吹笛,谢娘她垂泪伫立风前。迟迟未返故园,勉强饮酒赋诗驱愁烦,新飞的大雁已经飞远,也不能替我传书致送寒暄。隔着苍茫的云烟,罗袖飘香的美人,有谁与你相伴?

沛沛此词是词人流贬后所作。本词上下两片以写景为主,以景起兴,情因景生,景随情变。上片悲秋伤老。“晚雨”三句以“凉蝉”意象为主体,描写了黄昏秋雨摧伤宫树,凉蝉犹抱疏叶的萧瑟景象。“短景”四句由景入情,抒写入秋后吟思与愁绪相接的悲秋诗兴。“想幽欢”三句追忆往昔与情侣的幽欢密爱,以昔日之“幽欢”反衬今日悲秋之凄愁与冷瑟。
沛沛下片思乡怀人。“无端”四句以蝼蛄悲啼与凉蝉抱叶遥映添情,烘托词人凄凉孤寂之情怀,传达出词人寒夜里的烦乱心绪,并以恨、苦二字暗示出自己的处境。“一笛”二句写词人在苦恨交加之下,悬想情侣夜不成寐,独对空楼,吹笛舒怨,垂泪立于夜风之前的情景,并借情侣之思写出自己对情侣的深切相思。“故园”二句对自己既不得返归故园,又未能鸿雁传书安慰情侣之离愁而感到愧疚和怅恨,也写出自己“强留诗酒”,沦落自伤的心情。最后“隔苍烟”二句将思虑投向为“苍烟”所阻隔的远方故园,倾诉了对罗袖飘香的情侣孤独无伴的关切,情味深长凄婉。

沛沛词是词人流贬后所作的秋夜抒感怀人之词。上下两片都主要写景,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全词写得缠绵悱恻,凄婉感人。
沛沛上片写秋夜萧疏冷落景色,抒写身世凋零、人老孤栖的凄凉情怀。“晚雨”三句的主体是“凉蝉”这个具体意象,刻画了一幅秋天的雨后黄昏图,十分凄凉。下雨的黄昏,枯木上那可怜的树叶在风中飘零,连蝉也感觉到了寒冷,所以称寒蝉。“短景”四句由景开始入手,然后抒情,表达了词人悲凉的秋思。“想幽欢”三句是对往日与情侣相处的甜蜜情景的回忆,用往日的幸福来反衬今日的悲秋情绪,深化主题。
沛沛下片写思乡怀人,推想对方不眠含泪的情景,表现对伊人爱恋关切之深情。开始三句,即用蝼蛄悲啼的景象,来营造凄凉的气氛,烘托孤寂凄苦的心情。“一笛”二句,写词人又苦又恨,极度思念情人,以至辗转难眠。于是他只有独自对着空楼,在夜风中吹笛来排解心中的怨恨,情到深处不禁暗自垂泪。词人没有写自己到底有多愁苦,却用情人对自己的思念来表现自己深切的相思之情。“故园”二句写自己不能返回故乡,也不能与情人鸿雁传书来安慰她的离愁而非常愧疚和惆怅,还写出了自己黯然神伤的寂寥心情。结尾两句转而描写远方的故乡,表达了自己对情人孤苦伶仃、无人作伴的深切关怀。

《玲珑四犯》

沛沛雨入愁边,翠树晚,无人风叶如剪。竹尾通凉,却怕小帘低卷。孤坐便怯诗悭,念后赏、旧曾题遍。更暗尘、偷锁鸾影,心事屡羞团扇。 卖花门馆生秋草,怅弓弯、几时重见。前欢尽属风流梦,天共朱楼远。闻道秀骨病多,难自任、从来恩怨。料也和、前度金笼鹦鹉,说人情浅。
沛沛

《玲珑四犯 · 京口寄所思》

沛沛阔甚吴天,顿放得、江南离绪多少。一雨为秋,凉气小窗先到。轻梦听彻风蒲,又散入、楚空清晓。问世间、愁在何处,不离澹烟衰草。
沛沛簟纹独浸芙蓉影,想凄凄、欠郎偎抱。即今卧得云衣冷,山月仍相照。方悔翠袖,易分难聚,有玉香花笑。待雁来、先寄新词归去,且教知道。
沛沛

《瑞鹤仙》

沛沛杏烟娇湿鬓。过杜若汀洲,楚衣香润。回头翠楼近。指鸳鸯沙上,暗藏春恨。归鞭隐隐。便不念、芳盟未稳。自箫声、吹落云东,再数故园花信。
沛沛谁问。听歌窗罅,倚月钩阑,旧家轻俊。芳心一寸。相思后,总灰尽。奈春风多事,吹花摇柳,也把幽情唤醒。对南溪、桃萼翻红,又成瘦损。
沛沛

《瑞鹤仙 · 杏烟娇湿鬓》

沛沛杏烟娇湿鬓。过杜若汀洲,楚衣香润。回头翠楼近。指鸳鸯沙上,暗藏春恨。归鞭隐隐。便不念、芳痕未稳。自箫声、吹落云东,再数故园花信。
沛沛谁问。听歌窗罅,倚月钩栏,旧家轻俊。芳心一寸,相思后,总灰烬。奈春风多事,吹花摇柳,也把幽情唤醒。对南溪、桃萼翻红,又成瘦损。
沛沛

沛沛这首词写一女子对她所眷恋的情人的思念。那是一位多情、美貌而又性格芳洁的年轻女郎。所以词一开头就将她置于烟雨杏花树底、杜若芳洲溪畔。娇艳、香润、高雅。唐王昌龄《闺怨》诗云:“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诗写闺中女子对出门远行爱人的思念。“回头翠楼近”的用意也正在于此。以下则转入对女子“春恨”的心理描写。因为爱人远离,所以她看到沙上两两鸳鸯要产生春恨,也就是说沙上并禽对她发生了移情的作用。那男子也许是急于回家省亲,匆匆而去,而未曾考虑到此时一别,那女子是否经受得住。词中“芳痕”似应作“芳心”来解释。“自箫声”两句是说人去楼空,天天盼着他归来重逢,数着归期。古代女子有花卜归期的习俗,宋辛弃疾《祝英台近》词:“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再数故园花信”应属同样的习俗,甚至与唐代的金钱卜也是同一回事。下片承上“自箫声、吹落云东”而来;吹箫人(女子眷恋的情人)去后,还有谁来关心她,在窗口听她似夜莺般的歌声,同倚曲栏望月呢?从前的俏模样也因这深深的相思而改变了,她心灰意懒,万般无奈。然而春风依然吹拂大地,吹开了百花,摆动着柳丝,它是不管你此刻的心境如何的。这轻柔的、暖洋洋的春风,拨动着少女本已枯萎的春心,深埋心底的幽情重又唤醒。然而别离毕竟是事实,是残酷的现实,她的心又暗淡了;在桃花将欲吐红的季节,她憔悴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她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之中。全词写离愁,有一种轻倩的情韵,声调谐婉,意态温存,充满了朦胧的哀美。宋王雱《眼儿媚》词云:“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词境似之。?

《祝英台近(蔷薇)》

沛沛绾流苏,垂锦绶。烟外红尘逗。莫倚莓墙,花气酽如酒。便愁醺醉青虬,蜿蜿无力,戏穿碎、一屏新绣。
沛沛谩怀旧。如今姚魏俱无,风标较消瘦。露点摇香,前度剪花手。见郎和笑拖裙,匆匆欲去,蓦忽地、肯留芳袖。
沛沛

《秋霁》

沛沛江水苍苍,望倦柳愁荷,共感秋色。废阁先凉,古帘空暮,雁程最嫌风力。故园信息,爱渠入眼南山碧。念上国,谁是、脍鲈江汉未归客。
沛沛还又岁晚、瘦骨临风,夜闻秋声,吹动岑寂。露蛩悲、青灯冷屋,翻书愁上鬓毛白。年少俊游浑断得,但可怜处,无奈苒苒魂惊,采香南浦,剪梅烟驿。
沛沛江水苍茫无际,眼望柳丝倦疲荷花愁凄,我跟柳荷共同感受到了秋意。荒废的楼阁先感到寒凉,陈旧的帷帘空垂着暮色,远飞的鸿雁最厌恶猛劲的风力。羁旅中企盼故园的消息,我爱故乡那映入眼帘的南山翠碧。眷念着京都,谁是那羁旅江汉、怀恋家乡美味的未归客?
沛沛很快又到了岁末,瘦骨嶙峋,临风而立,听着夜晚萧瑟的秋风,吹动起我心中的冷寂。夜露中蟋蟀叫得悲戚,一盏青灯照着冷屋,翻着书禁不住愁肠满腹,将两鬓染成了白色。年少时豪爽俊逸的游伴已完全断绝了消息。最使我可怜难堪的地方,使我痛楚无奈,柔弱的神魂惊悸,是在南浦采撷香草相送,是在雾绕烟迷的驿馆剪梅赠别!

沛沛宁宗开禧三年因韩侂胄北伐失败,词人牵连入狱,嘉定初(1208)黥面流贬江汉时所作。上片触景生感。“江水”三句为全词营造了萧瑟、悲凉的氛围。“废阁”三句传达出词人落魄江汉的孤独、犹如远飞的孤雁在猛劲的风力中颠沛。“故园”四句抒写对故园山水之眷恋和对京都繁华之怀念,“谁是”句传达出流落江汉,家园难归的弃逐感。
沛沛下片写客中送客之悲。“还又”点出岁末秋寒时节之重复,表明流贬多年,“瘦骨”二字描摹出词人流贬憔悴,瘦骨支离的衰残之状,暗示出其身心的劳顿与痛楚。“秋声”、“露蛩”四句从江边触动词人“岑寂”,写到冷屋独伴孤灯,骚扰词人无法读书消磨寂寞,愁染鬓斑的凄寂和悲苦。“年少”四句写词人流贬后俊雅的游伴全已断绝了消息,本已十分孤独,偏在羁旅漂泊之际,在南浦采撷香草送别,在雾绕烟迷的驿馆剪梅赠寄,总之,多少次客中送客,使自己深品家国离绝的况味,神魂惊悸,一片茫然无奈也。本词粗看都是些渲染悲凉心境的凌乱,实则脉络暗藏,不失为一篇沉郁而精工的佳作。

沛沛词以写景导入。“江水苍苍”三句是愁人眼中的秋色。江水浩渺而苍茫,秋天江潮常是最为壮观的,但在流放异乡的词人看来,江水仿佛离人之泪,纵使秋江都是泪,也流不尽许多愁。“倦柳愁荷”更是情景交融。秋霜以后,柳叶行将败落,已不是春夏时节的青翠欲滴,荷叶几个月来辛勤扶持着娇艳的荷花,这时花落叶老,往日的郁郁葱葱已不复存在,以至只留下听秋雨的“残荷”(别本“愁”即作“残”)。而这江、这柳、这荷,都感受到秋天的袭来。“废阁”、“古帘”与下文“清灯冷屋”都是写词人居所的。阁已“废”,却还住人;帘已“古”,却还挂着,可见词人生活的清贫。“雁程最嫌风力”句,“雁程”,指雁之行程。“嫌”,即怕。雁飞最怕风大,逆风飞翔,吃力而难停歇,自然也就不能捎来故园信息。史达祖原籍是北宋故都汴梁,但他生于高宗绍兴末年,一生大部分时间是在南宋都城临安度过的,其亲友也大都在那里。这里的“故园”,应指其西湖边葛岭一带的家园。“爱渠入眼南山碧”一句是忆旧。“渠”,即它。
沛沛“南山”在临安是实有的,大旗山北有一座高四十余丈的山即名南山,山上有杜牧墓。西湖周围尚有南屏山、南高峰,皆可谓之“南山”,但这里当是泛指居所南面的群山。词人身处贬所,故格外留恋过去临安的家居生活。一“爱”字,一“碧”字,与上文贬所景象之感情色彩成了鲜明对照。“念上国”一句,明白道出所念乃是京都。词人尽管身遭不幸,而忠君爱国之心并未改变。“谁是脍鲈江汉未归客”一句,乃反躬自问,这江汉未归之客实指词人自己。“江汉”指长江、汉水间的地域。如杜甫在江陵(今属湖北)作诗自称“江汉思归客”,即指旅居在江、汉之间。此词的“江汉未归客”字面亦当本于杜诗。“脍鲈”用晋人张翰的典故。张翰任齐王冏之东曹椽,因秋风起,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遂辞官,命驾归。
沛沛作者以张翰自诩,但却不能如张翰之全身远祸。宋代官员得罪流放远州,轻者送某州居住,稍重曰安置,又重曰编管,皆指定居住地,受地方官约束,不得自由行动。况且他是鲸面流放,身不由己,有家难归,并非留恋爵禄。词写至此,词情更为抑郁,便由伤秋怀乡转而感伤不幸身世。
沛沛过片句以“还又”二字作过渡,更进一层。苍苍江水,倦柳愁荷,已使江汉未归之客黯然神伤,又值“岁晚”,况是“瘦骨临风,夜闻秋声”,故倍增孤寂之感。“岁晚”,犹岁暮。俗话说:“年怕中秋月怕半”,中秋以后,一年过去大半,仿佛日之黄昏,无怪乎杜甫《秋兴》诗中“一卧沧江惊岁晚”即谓深秋为“岁晚”。“瘦骨”二字道出词人贬中体貌枯槁,精神憔悴。
沛沛“夜闻”二句写客中的所闻所感。秋时西风作,草木凋零,多肃杀之声,而称“秋声”。庾信《周谯国公夫人步陆孤氏暮志铭》谓“树树秋声,山山寒色”。秋声乃西风吹动树木所发。“岑寂”,为冷清、寂寞之意。词人孤身羁旅,对萧瑟之秋风,萌发寂寥之情。
沛沛此情既是触景而生,也是贬谪中的爱国志士无往而不在的身世之感的真实流露。词人一心报效祖国,他曾“每为神州未复”(《龙吟曲》)而忧心忡忡,也曾幻想“趁建瓴一举,并收鳌极”(《满江红》),更希望有一天能“办一襟风月看升平,吟春色”(《满江红》)。但他寄予厚望的开禧北伐失败了,主战者的头颅成了向敌人讨好的贡品,当时的形势诚如王夫之《宋论》指出的:“侂胄诛,兵已罢,宋日以坐敝而讫于亡。”国事一日不如一日,有着报国之心的词人不能无动于衷。但眼前的现实却如此冷酷:“露蛩悲、清灯冷屋,翻书愁上鬓毛白。”蛩即蟋蟀,秋露降下,蟋蟀悲鸣,仅有冷屋中的一盏孤灯与词人相伴,只能以“翻书”来打发这漫漫长夜。屋是冷的,阁是破的,词人的心也是碎的。他忧国伤时,故愁得鬓发都白了。曾几何时,公元1201年(嘉泰元年)张镃为他的词集作序时还称他“郁然而秀整”,且“须发未白”,时间过去不多几年,他竟然已“瘦骨临风”、“鬓毛白”。其实他这时还不到五十岁,却已早衰。他早年也曾到过江汉一带,当时正值青春年少,与好友们相约嬉游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可是此时贬谪故地,却是万般无奈,惊魂不定。史弥远政变的刀光剑影仿佛还在词人眼前晃动。继韩侂胄遇害后,丞相陈自强也被贬死雷州,北伐主帅苏师旦被处斩于韶州。史弥远虽对外只会腆颜事敌,但对政敌的迫害却从不手软。这时,史达祖在贬所会不会受到新的迫害只有天才知晓,但这种威胁是无时不在的。他既无辛弃疾那样的雄才大略,性格上也缺少稼轩的英雄气概,在这首词中也不难看出。
沛沛“苒苒”二字乃柔弱之意,“苒苒魂惊”,正透出他性格上软弱的一面。故当其客中送客之际,只能一洒志士之泪,却无一壮语赠别,连牢骚也不敢发。后结二句,为送别寄远之辞。“南浦”指南面的水边。《离骚》有“送美人兮南浦”之句,又江淹《别赋》云:“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这里借“南浦”而点出送别之意。“烟驿”,指词人之居所,与前文之“废阁”、“冷屋”同义。“剪梅”乃寄远常用之典。据《荆州记》载,“陆凯、范晔相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诣长安与晔,并赠诗曰:‘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因无所有而折梅寄远已属可叹,何况词人身处贬所,寄远之际更多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情。词即在这哀怨之中结束了,更显得一往情深。
沛沛从这首词的艺术表现手法看,也是颇具特色的。词人身遭不幸,家国之恨、身世之感郁积于胸,不可不言而又不可明言,故形成了一种沉郁苍凉的风格和回环往复、虚实相间的抒情结构。词人深沉哀怨之情是历历可感的。“雁程最嫌风力”、“无奈苒苒魂惊”等语,都写得沉郁深挚,颇为感人。梅溪词受清真影响,在章法结构上常常通过种种回忆、想象、联想等手法,前后左右,回环吞吐地描摹出他所要表达的东西,看到的和想到的融于一篇。这一特点,在他被贬流放后的作品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这首词正是如此。词中之江水、柳、荷、废阁、古帘、清灯冷屋,都是实景,而“受渠入眼南山碧”,“年少俊游浑断得”则是回忆与想象,全词以伤秋怀归贯穿全篇,虚虚实实,欲言又止,摇曳生姿,朦胧而不晦涩,这就比直抒胸臆更感人肺腑、耐人寻味。
沛沛含蓄蕴藉是沉郁风格的又一表现。结尾数句,既点明是送别友人,又将未了之情引起读者遐想,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显得含意隽永,余音不绝。清人对此词非常推崇,推它为《梅溪词》的杰作,显然是有见地的。

《绮罗香 · 咏春雨》

沛沛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最妨他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
沛沛沉沉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沛沛春雨挟着冷气,欺凌早开的花朵,雾气漫着烟缕,困疲垂拂的柳树,千里烟雨暗暗地催促着晚春的迟暮。整日里昏暗迷蒙,像忧愁满腹,想要飘飞又忽然停住。蝴蝶吃惊自己的翅膀湿重,落在西园栖息;春燕喜欢用湿润的春泥筑巢,飞来飞去。最无奈,是道路的泥泞,妨碍了风流男女的约会佳期,使他们华丽的车辆到不了杜陵路。
沛沛极目眺望,江面上烟雾沉沉。再加上春潮正在迅急,令人难以找到官家的渡口。远山全都隐隐约约,宛如佳人那含情的眼睛和眉峰。临近残断的河岸,可见绿绿的水波涨起,使水面上漂着片片落红,带着幽愁漂流向东。记得当日,正是因为有你,我怕梨花被吹打纔掩起院门。正是因为有你,我纔和那位佳人在西窗下秉烛谈心。

沛沛这是一首咏物名作。咏物即为咏怀,咏春雨,衹因词人自降生以来曾多少次见过春雨,感受过春雨,心有所悟,则将雨声化为诗声。作者多角度穷形摄魄地刻绘春雨。先写近处雨景,除「尽日冥迷」两句正面着墨外,其馀多藉花、柳、蝶、燕,侧面显示。妨碍「佳约」,则从影响游春方面说。下片为远处雨景。春潮、远山、断岸、一处一景,无不是春雨风光。收拍剪取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暗含雨字,巧妙点题,咏雨隐寓惜春情悰,「惜花」、「困柳」、「催春」、「落红」云云,均将情思融入描写之中,不露痕迹,下字精美。「和泪谢娘眉妩」,以眉黛与泪合写雨中远山,美妙入神。无一字不切「雨」字,却全文不见「雨」字,结尾始出「雨」字,而又不露字面。绮合绣联,巧夺天工。

沛沛史梅溪工於描摹景物,以咏物词见长。这首咏春雨的《绮罗香》构思巧妙,摹写生动,情致深婉,也是他的咏物佳作之一。
沛沛南宋後期,词坛上的咏物词,存在两种不同的写作倾向。一种是:并不对所咏之物进行细致、逼真的描摩,有时甚至根本不对「物」的形貌加以刻画,而是竭力写出所咏之物的「品格」,藉物的「品格」来表现作者的人格、精神。如姜白石《卜算子》:「月上海雲沉,鸥去吴波迥,行过西泠有一枝,竹暗人家静」。此词係咏梅花,但对梅的色香、形貌,词人全然没有着笔,而是以明月、海鸥、竹等高洁之物作为背景,侧面衬托西泠的一棵梅树,暗示此梅之「孤」与「洁」,从而表达出作者的性情人格。这种遗去形貌、专取品格的写作倾向,虽有助於深化作品的意蕴,但由於其艺术表现的中心是物的品格,而非具体的形貌,因此难以给读者具体、鲜明、生动的感受。王静安谓读这类咏物词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人间词话》)道中南宋後期咏物词的弱点。
沛沛咏物词写作的另一种倾向,重物象形貌的刻画,在力求形似的同时兼求神似。通过对所咏之物细腻、准确的描绘,努力造成一种逼真、生动的画面,并由此传达作者的情感。史达祖此词即是如此。
沛沛上片一下笔,词人就创设了一种烟雨迷离昏沉的境界。濛濛春雨,带来寒意,使性喜温暖的花儿受到摧残,凄迷的雾气笼罩柳树,天空昏沉黯淡,一片暮色,彷彿是春雨偸偸促使而成。「做冷欺花」,给人以触觉上的感受;「将烟困柳」,给人以视觉上的感受;「偷催春暮」,更是巧妙地调动了人们的听觉器官,使人如闻春雨那沙沙的步履声。起笔三句,不同凡响,摄住了春雨之魂,使纸面上的绵绵春雨,变成可感可触、可见可闻的对象。
沛沛接下来的「尽日」两句,进一步描写春雨的特有面貌。上句是说春雨极细极密,一片迷糊,满布空间,着重刻画的是春雨的静态;下句说春雨忽起忽止,下下停停,总下个没完,重点表现的是雨的动态。动静结合,使春雨形象更为鲜明、具体地呈现读者面前。同时,又用一「愁」字,点染气氛,奠定了全词的感情基调。
沛沛以上五句,作者紧扣春雨特征加以摹写已到尽态极妍的地步。进一步刻画,已难措笔,所以作者笔锋一转,写了燕子、蝴蝶的行动。春雨沾湿蝶翅,影响它展翅飞行,故云蝶惊。春雨润湿泥土,便於燕子衔泥筑巢,故云燕喜。迷漾灰黯的春雨图经紫燕素蝶点缀,色彩有所改观,呈现一种凄丽的境界。燕、蝶的作用不仅侧面衬托春雨,扩大了词境,而且,蝶惊燕喜的气氛还反衬出作者寂寞黯然的心境。
沛沛「最妨它」两句,写春雨对自己约会的影响。「佳约风流」,指男女约会。钿车,以金为饰的华丽车子。杜陵,在长安附近,汉宣帝陵墓所在地,附近多富贵人家,这里借指与情人约会之地。春雨连绵,道路泥泞,心爱之人所乘之钿车受阻,约会之事也就成为泡影了。
沛沛这两句因咏物而融入闺情。「佳约」的一方,或是作者自己。雨妨佳约,钿车难至,怀人不见,愁情可知。这两句,遥应前面「愁」字。作者融一片愁情於雨景之中,借春雨冥迷暗淡之境现作者怀人不见之情,情景两者融洽无间,堪称绝妙。
沛沛下片,作者继续把咏雨和抒情结合一起。上片重在描写春雨而兼寓愁绪,下片则主要抒发怀人之情而仍关合雨意。
沛沛前三句写天色渐晚,潮随雨涨,江水汹涌,作者站在江边,极目远望,但见烟波迷茫,渺无边际,官方所设之渡口(官渡)隐没於烟雨之中,难以寻觅。「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化用唐朝韦苏州七绝名作《滁州西涧》:「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两句诗而自成意境。韦诗通过雨天潮急,野渡无人,小舟自横的景色描写,表现出一种悠然自得的闲情逸趣。史词则承「最妨他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两句,更进一步、更深一层表现了他的愁绪:陆路不通,则觅水道,官渡亦不见,则其愁转浓,可以想见。写来曲折细致、笔法多变。官渡既不见,映入眼中的,衹是远处隐隐约约的几座山峰。「和泪谢娘眉妩」一句,妙笔突起。谢娘本是唐时歌妓,这里借指作者所思念的女子。眉妩,指女子眉毛妩媚。此句写物拟人,含蕴极深。其一,生动地写出了烟雨迷漾之中的山峰形态;其二,将远山比作谢娘(自己之情人),可见作者因「雨妨佳约」,心头情丝缭绕,排遣不去。其三,写谢娘含泪,又是作者悬想对方因思念自己而伤心落泪,这种由「对面入笔」的写法,更翻进一层显示出作者相思之深切。这与李商隐「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的诗句及杜甫「今夜鄜州月,闺中衹独看」的诗句写法机杼略同而层折更多、更深,的确是极为难得的佳句。
沛沛春雨绵绵,怀人不见,伤如之何?「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两句承上进一步写词人之愁。春雨磁润,新绿遍生,花儿却受到摧残,脱离枝叶,带着愁意,随着流水飘向远处。言下之意,春雨隔人,除了相思,别无他法。犹如春雨摧残下的花儿,衹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带将愁去」。无可奈何之情,溢於言表。其愁思之深长,读来真有「一江春水向东流」之感。
沛沛最後两句以回想从前之事作结,依然不离雨景。「记当日门掩梨花」,化用李重元《忆王孙》词:「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剪灯深夜语」,则脱胎李义山《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诗句。两句回忆往事:也是这样的春日,雨打梨花,院门深闭,自己和心爱的女子欢聚一起,剪着灯花促膝夜语。史词两句的意境,却是作者已经经历过的,是回忆的产物。作者化用前人诗词,灵活通脱,不仅不离咏雨及思人的本旨,而且还借此更为真切地反映了自己的心情。李商隐之诗本系悬想,是想象将来欢聚,而史达祖却用以忆昔,伤叹欢聚长叙已成往事,眼前他衹是孤身一人,怅对沉沉大江,绵绵春雨。经过如此组合化用,形成新的境界,和全词所要传达的情绪契合无间,浑然一体。这样用事,达到古人所谓「浑化无迹」的地步。
沛沛综观全词,构思措辞都很工巧,没有一字说出「雨」字,却句句不离春雨。同时,全词发抒愁情,写得婉转层折,情致深厚。张玉田认为此词好在;「收纵联密,用事合题,一段意思,全在结句」。这是有一定道理的。

《贺新郎 · 鹊翅西风浅》

沛沛鹊翅西风浅。乍疏云垂幔,近月银钩将卷。天上应闲支机石,前度芳盟谁践。便好织、回文锦献。乞得秾欢今夜里,算盈盈、一水曾何远。宁不会,暗相见。
沛沛彩楼吹断闲针线。想幽情嫩约,别有藓庭花院。青鸟沈沈音尘绝,烟锁蓬莱宫殿。渐木杪、参旗西转。不怕天孙成间阻,怕人间、薄幸心肠变。又学得,易分散。
沛沛

《阮郎归 · 月下感事》

沛沛旧时明月旧时身。旧时梅萼新。旧时月底似梅人。梅春人不春。
沛沛香入梦,粉成尘。情多多断魂。芙蓉孔雀夜温温。愁痕即泪痕。
沛沛

《风流子 · 飞琼神仙客》

沛沛飞琼神仙客,因游戏、误落古桃源。藉吟笺赋笔,试融春恨,舞裙歌扇,聊应尘缘。遣人怨,乱云天一角,弱水路三千。还因秀句,意流江外,便随轻梦,身堕愁边。
沛沛风流休相误,寻芳纵来晚,尚有它年。只为赋情不浅,弹泪风前。想雾帐吹香,独怜奇俊,露杯分酒,谁伴婵娟。好在夜轩凉月,空自团圆。
沛沛

《鹧鸪天 · 卫县道中有怀其人》

沛沛雁足无书古塞幽。一程烟草一程愁。帽檐尘重风吹野,帐角香销月满楼。
沛沛情思乱,梦魂浮。缃裙多忆敝貂裘。官河水静阑干暖,徙倚斜阳怨晚秋。
沛沛

沛沛《鹧鸪天·卫县道中,有怀其人》抒写词人在行旅途中对家乡美眷的思念。上阕写行旅中的愁绪,感情凝重,意境深远:“雁足无书古塞幽,一程烟草一程愁。”词人还未到目的地就盼望家中的书信,他仰望长空的大雁,期望它们的足上带着亲人的书简,然而这只能是一个空幻的奢望,苍茫幽远的塞北风云,益发增添了他怀念家乡的忧思。

沛沛衰黄的枯草笼着黯淡的烟尘,他走一程愁一程,愁绪随着路程的辽远不断增加,正是行程日以远,愁思日以增呵!“帽檐尘重风吹野”,写出诗人长途跋涉的苦况:冷风在旷野上肆虐地狂吹,帽檐上的尘土渐渐加厚加重;“帐角香销月满楼”,则写出诗人孤宿客馆中的寂寞,帷帐香销,月满高楼,深宵辗转,耿耿难眠。
沛沛下阕写家中爱侣对自己的思念。已在思人却言人在思己,这就把思念之情更深化一层,增加了作品的容量和厚度。“情思乱,梦魂浮”,既是词人此刻心绪的写照,也是所思之人——如花美眷此时心态的表露。“缃裙多忆敝貂裘”一语不露痕迹地将描写的角度作了180度的转换:词人想象家中身着缃裙的爱妻,此刻也正在思念穿着貂裘远在塞北飘泊的游子。这里,词人以“缃裙”、“貂裘”指代男女抒情主人公,更显得富有一种含而不露的诗意美。“官河水静阑干暖,徒倚斜阳怨晚秋。”依然是词人想象中的家乡爱妻对自己思念的画面,作者仿佛看到幽幽怨怨的她倚着栏杆痴痴地凝望着官河静静的流水,“暖”表明时当日中,栏杆犹被吹得暖融融的,而“徙倚斜阳怨晚秋”则表明她凭栏望远的时间之长,她不断转徙着倚栏的方位,直到斜阳落山,晚秋的寒气袭来,心中充满无法排解的幽怨……而这也是词人心境的外现。

《鹧鸪天 · 搭柳阑干倚伫频》

沛沛搭柳阑干倚伫频,杏帘胡蝶绣床春。十年花骨东风泪,几点螺香素壁尘。
沛沛箫外月,梦中云,秦楼楚殿可怜身。新愁换尽风流性,偏恨鸳鸯不念人。
沛沛

沛沛这首闺情词,上阕写凭栏伫望情景。搭柳阑干,杏帘蝴蝶,楼头伫望,泪洒东风。下阕写对景怀人,不胜今昔之感。箫外月,梦中雲,回想昔日秦楼楚殿,今日却“换尽风流”。结句“偏恨鸳鸯不念人”,愁绪缠绵,馀韵不尽。全词和婉工巧,绮丽动目。

《齐天乐 · 中秋宿真定驿》

沛沛西风来劝凉云去,天东放开金镜。照野霜凝,入河桂湿,一一冰壶相映。殊方路永。更分破秋光,尽成悲境。有客踌躇,古庭空自吊孤影。
沛沛江南朋旧在许,也能怜天际,诗思谁领。梦断刀头,书开虿尾,别有相思随定。忧心耿耿。对风鹊残枝,露蛩荒井。斟酌姮娥,九秋宫殿冷。
沛沛西风拂来,仿若劝说云彩放行一般,云层逐渐退去。远望东方,金镜似的月亮将在这晴朗无云的天空中冉冉升起。月色如霜,光照四野,月上的桂树映入河水中,水月与明月交相辉映,更添几分风致。夜已深,古驿枯庭里只剩下自己独自徘徊,孤枕难眠。
沛沛身在故乡的朋友,在远方看着这天边明月,或许也会想起在外的自己。现在还乡只是梦想,只能用书信把思念传回故乡。心事重重,忧虑不安,乌鹊在风中依着残枝,秋露中的蟋蟀在荒井中发出悲鸣。独自在月下饮酒,九重天上的月宫一片凄冷。

沛沛《齐天乐·中秋宿真定驿》是宋代词人史达祖所写的一首词。这首词运用了拟人手法,化静为动。词的上片通过描写云散月明,冰壶相映的情景,反衬出词人自吊孤影的悲境;下片描绘真定馆驿中的凄凉,抒发词人对江南密友的相思之情;表达了对北宋故国的亡国之痛。

沛沛西风来劝凉云去,天东放开金镜。”开篇便是中秋佳节的美丽景致。一个“劝”,一个“放”,使得原本静止的景色也有了感情和动作,景象生动有趣。
沛沛“照野霜凝,入河桂湿,一一冰壶相映。”“照野霜凝”便取自李白《静夜思》,此处运用典故,抒发思乡情感。“殊方路永。”作者目前所在之地为真定,出临安已远,而到金国也还有一段路程,因此称为“路永”。此处已到金国境内,异域他国,因此称为“殊方”。此句由上文描写月色转为下文的抒情,承上启下,作者看到中秋节美景,却想到“更分破秋光,尽成悲镜”。农历八月十五恰为秋季的中间,“分破”了秋色,也“分破”了自己与故乡的距离。在异国他乡过中秋节,再美的月色,在作者眼中也都是悲境。
沛沛“有客踌躇,古庭空自吊孤影。”夜已深,古驿枯庭里只剩下自己这个客人独自徘徊,孤枕难眠,作者看着这月色之下自己空荡孤寂的影子,情境悲凉而苦寒。上阕由月写人,思乡之意有所提及,下阕中进一步写作者心中所思,具体写愁苦的原因。
沛沛“江南朋旧在许,也能怜天际,诗思谁领?”承接上句,“朋旧”与“孤影”相联系,由孤单的自己想到那些不在身边的朋友。他们看着这天边明月,或许也会想起在外的作者。但身在故乡的朋友们却未必能够体会词人在异国他乡的思乡愁意。这种诗思无人相合,只一句反问更添无奈。
沛沛“梦断刀头,书开虿尾,别有相思随定。”“刀头”典故出自《汉书·李陵传》:“立政等见陵,未得私语,即目视陵,而数数自循其刀环,握其足,阴谕之,言可归还也。”“环”与“还”音同,又因刀环在刀头,刀头也因此作为“还”的暗喻。刀头已断,意为自己现在还乡只是梦想,不能实现。因此只能“书开虿尾”,让自己心中所思在书信中传回家乡。
沛沛“忧心耿耿,对风鹊残枝,露蛩荒井。”曹操曾在《短歌行》一诗中写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风鹊残枝,无枝可依,本已残缺破败的景象在作者的化用中添风加残,更为凄苦寒凉。秋露中的蟋蟀已到了行将就木的最后时刻,在荒井中发出最后的悲鸣。此情此景,怎不令人“忧心耿耿”。
沛沛“斟酌姬娥,九秋宫殿冷。”化用于杜甫《月》一诗,其中咏道“斟酌妲娥寡,天寒奈九秋”。作者抬头望明月,独自与月中嫦娥对饮,只见九重天上的月宫一片凄冷。明为写月中嫦娥,实为写北宋宫殿清冷如月宫。亡国的痛楚,思乡的悲伤,只在最后一句再次升华,情感丰富而又有感染力。
沛沛全篇以月起,以月终,首尾呼应,结构绵密、完整,可见作者用心覃研。在风格上,本词突破了史达祖一贯的轻盈圆润之风,从今昔对比中展现了作者对国家、人民的忧思以及个人的思乡情怀,略有道劲苍凉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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